瞪着她看了片刻，老太太恼怒面色忽然一松，渐渐显出几许疲惫。晨起时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有些松散。面上皱纹好似又深了一分。
堂中一时静默无声。
低头看了好一会手中紫檀手串，老太太才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锁向形容狼狈的沈茉。叹息一声，缓慢开口淡声道：“如今我得这般喊打喊杀的才能叫你听话？也罢，我多年不在府中，你与我不甚亲密，不愿意听我的话倒也可以理解。可是。”
声音一顿，看向一旁的沈博明，鼻息重重叹声气。“从小对你疼爱有加的父亲也说不动你了？嗯…你且放心，今日，二皇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必定不会阻拦你进皇子府。只是，不论你门第嫁的多高。你可知道，没有家族扶持，你有多难立足于夫家？”
接过沈念递过来的茶水，老太太喝了干净才又接着道：“你…先是不顾家族颜面，去用那邪祟手段给自己寻婚事，后又下毒杀害弟弟妹妹。”
说到这，声音一冷，“如今你要嫁进皇府里，你这些过错我无法再追究。但！你去了皇子府也不必再与沈家来往。你是从沈家出的门，沈家自会给你赔一分合体嫁妆。但出了沈家的门，你以后就在不是沈家人。你今后的一言一行皆与沈家无关。沈家的一切也与你在无瓜葛。”
空茶碗重重放在桌几上，瓷器的响动惊了众人一跳。
半坐在地上的沈茉缓缓抬起头。直直看向宝座上的老太太，眼神中，从前装模作样出的几分恭敬，不见踪影。
足足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咧开了嘴，透出个诡异又平静的微笑。一字一句道：“谨遵，祖母教诲。”
杨氏如何会甘心沈茉嫁入皇子府？眼看老太太大局已定。登时急的上前一步，站在堂中央。
而旁边的丫鬟刚好端来一碗热茶，被撞了个正着。一点不少全撒在了杨氏肩膀手臂上。
可杨氏竟是不顾烫疼了的半边身子，只冲着老太太急忙道：“母亲！母亲这是何意？竟要放着这孽障的罪过不追究了？竟，竟还要成全她…美满成婚吗？母亲…”
凄厉仓促的喊叫忽的被老太太缓缓抬起的手打断。
摆了摆手，老太太却没有丝毫言语，只缓缓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沈念连忙去托住祖母手臂。在众人目光下，扶着老太太缓慢往外走去。
杨氏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太太离开的背影，瞪圆了双眼。
她有多么恨周氏与沈茉母女两个，此时就有多么不甘心。周氏已死，要叫沈茉也死了才好。
可她目光转向沈茉时，竟发现沈茉正面带讥笑看着自己。那表情，就像是在叫嚣，她沈茉要给周氏报仇。又像是…嘲笑她杨氏被陷害的那样惨，却不能把她怎么样。
“贱人！”
像是包不住了的火苗，烧成了熊熊火焰。杨氏面目狰狞，猛地扑向地上沈茉，一把抓住她发髻撕扯起来。
这般场景，谁又见过？丫鬟们早就吓得呆傻在一旁。
沈茉如何甘心被她撕扯，反手抓住了杨氏衣领，只听刺啦一声。单薄的夏衣料子，瞬时烂个大口子，露出了贴身衣裳。
“荒唐！”沈博明厉呵一声，满脸怒色上前去拉。不料纠缠之下，三人齐齐倒在地上。
铛——的一声，沈博明脑袋重重磕在了桌腿。立时头破血流。
沈怡简直吓傻了一般呆在当中。直到看见自己父亲满面流血，才醒过神般赶忙去扶。
“都是死人呐！还不快去把人拉开！”
二房里看了一场闹剧。更觉家宅不宁。沈博远气的胡子直翘。
再一看杨氏、沈茉皆是头发散乱，鼻青脸肿，而沈博明更是血流不止，顿时更觉堵心，也顾不得尊长爱幼。重重冷哼一声抬脚走了。
沈家，真是叫大房给搅得乌烟瘴气！
老太太累了一天，心力交瘁。即便是睡着了还时不时叹息一声。
沈念替她掖住被角，又端详了一会老太太才回了自己屋子。
解了钗发，遣了百吉常乐去休息。自己却一转身坐在了窗下。
今天的月亮倒是清亮。只可惜世事无常。
愈发抽条的身形此时显得有些单薄。白净小脸上平淡无波。看向圆月的黑眸却渐渐蓄了水气。
“老天，原保佑二哥哥…平安。”
南越城里，此时伤亡众多，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大概就是昏迷不醒的三皇子终于醒过来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援兵可到了？”
顾不得手臂伤口的疼痛，一醒过来就急忙问起战事。
梅大夫手下麻利的给他换药包扎，听这问题，眉心一皱，斟酌许久还是如实说了。
“您昏迷的这几日，兵卒损失更盛，如今副将们只要带兵迎战，就是有去无回。可这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粮草见空。朝廷补给在路上被山匪截了…”
“哪里的山匪如此大胆，从没听过敢截朝廷东西的！”
重重一拳砸在床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梅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明庆大军集结西北，路途遥远是一问题，严禄也重病不醒按着虎符不能发兵。皇上便下令调遣北卫手下精兵前来。可下旨的前一天，北卫竟将兵士调往营州边界镇压乌丸族了，那粮草必定也是北卫手下劫走的。”
“北卫与乌丸族向来交好，乌丸族为何这时祸乱边关？如今他北卫竟这般明目张胆与朝廷做对了？”
“殿下，如今只怕是…不仅除不掉北卫，还要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激动之下伤口渗出鲜血，三皇子无奈闭眼。顿了片刻看向大帐门口，淡声道：“沈彧何在？”
梅大夫赶忙又拆开包扎给他从新上药。
“昨夜里跑了几个逃兵，少卿大人将人捉拿，此时正行军法。我去告诉他您醒了。”
现下军队伤亡惨重，能出头的将军、副将死的已经差不多了。加之三皇子重伤不醒，人心涣散。沈彧在这军营从来不想多行事。可现在唯有他可压得住士卒。他不得不站出来。
南越地处湿热之地，加之盛夏时节更是酷暑难耐。
沈彧站在旗下，衣领前襟皆是被汗湿透。可清冷脸上却连眉都没皱一下。目光扫向烈日下的几个逃兵，淡声吐出两个字：“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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