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说，他出身渤海高氏，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
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娘不肯喊他族名，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他肃儿。
有一天，他在外面玩，碰到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躲在远处偷偷地看着阿娘，也偷偷地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你是何人，为何总偷偷窥探我阿娘？”有一天，他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到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问道。
男子似乎吓了一大跳，侧头发现是他，脸上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神色。
“你是我阿娘的追求者吗。”见男子支支吾吾半天，他歪着头问。
“算……算是吧。”男子磕磕绊绊地点头。
“那你当我阿爹吧。”
“我就……嗯？”
“他们总说我是野娃娃，是没人要的小野种。他们说我娘是破鞋，我娘那般好看，怎么是臭烘烘的破草鞋，明明是好看的新草鞋。”他说完，注意到男子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便低头玩起了手里阿娘给他编织的小草狗，
“若你不愿的话，日后可不能再偷偷看我阿娘了，这样不是一个好君子。”
男子扯着嘴难看地笑了笑，蹲下来拉过他，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孝瓘，阿娘叫我高肃。阿娘说，我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所以要委屈我一下。”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委屈诶。
有香香娘亲在，他不愁吃不愁穿，除了偶尔被人骂两句野娃娃，其实也挺快乐的。
男子沉默片刻，抚了抚他的头：“带我去见见你阿娘吧，我要求娶她。”
他诧异地看了看男子，随后带着他回了家。
那一日见过男子后，阿娘的眼睛始终红通通的。
也是那一日之后，阿娘脸上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
看到阿娘开心，他也跟着开心。
可是没过多久，门外来了一群人，他们的肩膀上挂着白条，看上去阴森森的。
这些人同阿娘说了什么话，将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塞到她怀中，又给了她一些银两，随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离开。
这些人离开后，阿娘抱着盒子大哭一场。
似乎天也在难过，跟着大哭一场。
他看着阿娘在这样昏暗的天气里把盒子埋在了院子后面不远的小山上，堆起了一个小坡坡，在那枯坐了一夜。
最后，他饿得受不了，悄悄找过去，拽了拽阿娘湿漉漉的衣袖，小声开口：“阿娘……肃儿好饿。”
雨已经停了，可阿娘听到他的话，又哭了起来。
她抱了抱他，片刻后带着他回家。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那个总爱偷看阿娘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反倒是之前送银子的那批人，老是换不重样的衣服过来给他们塞银子，每次走时还要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脸，夸他容貌和他阿爹长得真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阿爹是谁？
他不是野娃娃吗。
在这样的疑惑里，他过了一日又一日。
在这样的日子里，郁郁寡欢的阿娘身子每况愈下，到后面已经没有力气下床了。
那一年，天降大雪，阿娘永远地闭起了眼睛。
他呆呆地坐在门口，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活着。
直到一把伞撑在头顶。
他缓缓抬头，看到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
少年一双丹凤眼分外好看，只是瞧着他时，眼底透着他看不懂的光。
“长得还真像啊。”少年喃喃一声。
“像谁？”他小声问。
“像你阿爹。”
“我阿爹。”
“你阿爹。”
“他叫什么？”
“他叫高澄，我大齐神武帝的嫡长子，大齐开国后，被陛下追封为文襄帝。而你是他的第四子，所以你的名字叫高孝瓘。”
“哦。那你是谁？”
“我叫高湛，是你九叔。”少年抚了抚他的头，笑眯眯开口，“你阿母病逝前修书给我，让我将你带回去。那么，小肃儿，跟我回家吧。”
“为何叫你九叔？你分明和隔壁家的哥哥一般大。”他歪了歪头，面露不解之色。
“……这是辈分的问题。不过，若你不愿喊，便喊我阿步吧。”
“阿步？”
“嗯。”
“那……我走了，我阿娘怎么办？她一个人睡着会很冷的。”
“她不是睡着了，她是去找你阿爹，我兄长了。”少年抚了抚他的头，温和地笑，“走吧，跟我回家。”
“好。”
天保元年，年幼的他跟着十三岁的高湛回了邺城。
后来，他改回族名高孝瓘，得字长恭。
因为有出色的习武天赋，高湛把他推荐给了斛律光，又给他安排了一位名士段韶。
他开始习武识字，很快便凭着聪明的头脑学会了很多，也因为这出色的容貌数次被被大齐的皇帝，他的二叔高洋召见。
高洋每一次都会看着他的容颜陷入久久的失神。
有一次，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喝多了酒，搂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醉话。
朦朦胧胧间，他听到了很多很多让他难以理解的话。
高洋这么说着，直到高湛进来，看到他们两个这般搂着，面色阴沉如水。
“阿步……”他看到高湛，顿时面上一喜。
高湛朝他使了个眼神，随后走到高洋面前，朝他作揖一拜：“长恭年少，不宜饮酒，况且此时已经夜深，臣弟这便将他带离皇宫，望皇兄见谅。”
说罢，便牵起他的手朝外走去。
“老九！”高湛没走几步，后面便传来醉醺醺的声音。
高湛回头，冷冷地看着坐在地位上的高洋。
“老九，你是不是和长兄一样，是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兄弟？”高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跌回位子。
“臣弟从未看不起过皇兄。”高湛垂眸。
“你的眼睛，和长兄真像，长恭也是。你说，当时若朕多准备一些药，是不是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便不再需要战战兢兢了。”
他清楚地看到高湛的另一只手悄悄捏紧，青筋暴起。
片刻后，高湛松开手，再次朝高洋作揖，声音又冷了几分：“皇兄喝多了，臣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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